沐玛

【朝耀/好茶】分手第三百六十五天

*亲爱的,晚安。

  

    我和王耀分手了,在他生日那天。

    不管愿不愿意承认,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。小的时候觉得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是故事的结局,后来长大了,才发现那不过是故事的开始。

    等到再长大一点,生活里不再需要滤镜,它撕开天真的面具,开篇便张牙舞爪地显露出最残忍的一面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,却也是成长的必经阶段。人人都想回到过去,那些初见的惊艳、暧昧的甜蜜和缠绵的吻,如今却只能封印在记忆里,化作温柔的刀子,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里将我一遍遍凌迟。

    你可能会问,我爱王耀吗?

    这个问题太蠢了。

    那为什么要分手呢?

    因为生命里有太多无法控制的事情,相遇已是天大的幸运,相爱更是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,而相守,却是比两者加起来还要难上几分。事以至此,我已经厌倦了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,也不愿意去回忆生日当天的细节。长长地吐了口气,我想像以前那样抽上根烟,指尖却一片虚无,只得悻悻作罢。

    可能,这都是命吧。

 

    我和王耀吵过无数次的架,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接电话啦,瞒着我去献血啦,借给阿尔弗雷德的钱收不回来啦,等等等等。然而地球人都知道我们两个人吵架拖不到第二天,床头吵床尾和,生活太平淡,琐琐碎碎的拌嘴都是情趣,是变相发狗粮。

    可是这一次,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再也不会和好了。

    王耀站在那里,捧着摔得稀巴烂的蛋糕,鼓着脸,红着眼,那种从里到外的红,下一秒似乎就要流下血来。可他没有哭,哼都没哼一声,看都没看我一眼,平静地转过身,身体绷得像块石头。

   迈出右腿,又迈出左腿——就当我以为他真的能消化当前的状况,他突然膝盖一软,连人带蛋糕狠狠摔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奶油打翻了,红的白的混成一片,空气里的味道刺鼻又香甜。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冲上去扶他,弗朗西斯却是冲向了我,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:“亚瑟柯克兰你他妈混蛋!”

    我耸耸肩,不发一言。我没什么好辩解的,我确实是个混蛋。

    王耀也不拦着,他闭着眼睛,用力甩了甩头,好像在努力从这一团混乱中逃脱出来。布拉金斯基走过去试图握住他的肩膀,他挥了挥手,撑着地踉踉跄跄地站起身。

    我从没见过这么落魄憔悴的王耀,从来都没有。虽然提分手的人是我,此刻我却比死了还难受。

    真的,我有发言权,死都没有这样难过。

    王耀抬头看了看我,又低头看了看地面,突然伸出手,想要摸摸我的脸。我没躲——确切地说反而是走上前去,与他额头相抵,他的呼吸很热,真真实实灼伤了我。

   “别走。”王耀闭着眼睛,低声呢喃。“今天是我生日,你,你留下来陪我一会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很轻,只说给我一个人听。我抬了抬手,想把他冰冷的身子拥进怀里。可是如今我已经做不到了,我没有立场,也没有资格。

    我什么都说不出来,只好用回应以沉默。

   “蛋糕我就带走了。”王耀盯着我,我也努力看着他的眼睛,却只能看见身后长长的街道和灌木丛。我吁了口气,胡乱地点点头,说没问题,本来就是送你的。

    他居然笑了笑,说,那从今天开始,我们就一别两宽,互相放过吧。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和弗朗西斯同时倒抽了一口气,我越过王耀,对他们说了句拜托。他们会替我把王耀照顾得很妥贴的,都是可靠的朋友,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。

   “你也放过你自己。”我贴了贴他的鬓角,轻声说。

 



    分手第一天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捧着皮蛋瘦肉粥,站在王耀门前和伊万大眼瞪小眼。目光下移,俄国人手里也拎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碗。

    好吧,好吧。弗朗西斯想,王耀的胃病也有些日子了,大家都知道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进去?”

    “小耀没开门。”

    “没钥匙吗?”

     布拉金斯基头也不抬:“我哪有钥匙?小耀只多配了一把。”

     弗朗西斯连连摆手,让俄国人别说了。他掏出手机,一个接一个打电话。

     开始的几个电话对方没有接。亏的是两个比较靠谱的人,沉得住气,打不通就一遍遍打——若是阿尔弗雷德在,现在可能已经在警察局做笔录了。

     谢天谢地,第十五个电话时,王耀终于接起来了,趿着拖鞋出来开门。睡乱的头发蓬蓬的像个鸡窝,宽大的睡衣遮不住锁骨。只是眼睛肿得厉害,他打着呵欠,一个劲的揉。

    “啊抱歉,你们等了多久?”

    “粥都凉了。”法国人有些责怪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王耀双手合十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就是困,特别困......我以为醒过来了,可眼睛睁不开,又掉进另一个梦里,翻来覆去好几次,我都不知道我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合着你现在还梦游呢?”弗朗西斯掐了他一把。

    王耀挠着脑袋,脸上一片茫然,眼睛眯着看不清瞳孔。若是凑上去细瞧瞧,不光眼睛,他整张脸都有些隐隐的浮肿——王耀是水肿体质,大晚上不能喝水不能哭,否则第二天脸就圆上一圈,委屈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你俩就傻等着我开门?怎么不给亚瑟打电话啊?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三个人都愣住了,王耀“唔”了一声,伸手抓紧了门框。像有人在腹部猛击了一拳,他皱起眉,好看的五官挤在一起。然而下一刻,他便垂下了手,挺直腰杆,脸上淡淡的,看不出情绪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和布拉金斯基对视了一眼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王耀转过身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边往回走边摆了摆手。

    “抱歉,我还没太醒,补觉去了啊。”


   

    这次王耀整整睡了二十八个小时,说实话,我都被吓到了。

    睡觉是王耀的自我调节机制,说白了就是通过逃避一段时间现实,强迫自己理解消化现状,和妹子大吃特吃是一个效果。

    但他在紧张、焦虑、烦躁的时候会陷入多重梦境,越睡越累,身上头上都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,分不清身处何方。

    嘉龙做手术那会,我经常在半夜三更会收到他的语音消息。一开始只是一句有点戏剧化的“清醒确认”,后来越说越多,越说越碎,从嘉龙五岁了还尿床说到打工的餐厅老板偷工减料,我不动声色地听着,不回一句。

    我了解王耀,他不需要我长篇累牍地摆事实讲道理,在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情面前任何安慰都太过苍白。他足够强大,这点事情还难不倒他。他只是太累了,太怕了,我能做的,只有揽过他的肩膀,分担他的茫然与恐慌。

   他搞不清楚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在梦里,在第几重梦里,但他知道,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,手机的那一端,永远有一个等着他的亚瑟柯克兰。

   这就够了,不是吗。

   我看着王耀摇摇晃晃地走回卧室,往床上一倒。勉力支撑的伪装仿佛在一瞬间轰然倒塌,他把头埋进被子里,肩膀一耸一耸,低声呜咽。眼泪顺着湿漉漉的睫毛滴落,滑过额角,滑过鬓边,没入同样湿漉漉的头发里。

   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,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。他翻了个身,小声念叨着什么,呼吸渐渐沉了下去。



 

    分手第三十天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来找我,以一个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姿势缩在沙发上,抱着膝盖咬指甲,碎碎叨叨地说,你长点心吧,小耀打算把你的东西都处理了。

    我点点头,王耀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。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,人总是要往前看。再刻骨铭心的痛,都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化消磨,生活是个迷宫,就算暂时找不到出口,也不能往回走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又说,那你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,哥哥给你捎来?

    我笑了笑,我就放不下王耀,你能不能把他给我带过来?

    弗朗西斯没吭声,转头跟阿尔弗雷德寒暄了几句,急匆匆地出门了,留我一个人陷在沙发里百无聊赖。




    分手第四十天。

    王耀整理了三天,清理了出了一大箱子亚瑟的东西,刚看到的时候王耀也吓了一跳,累月经年,这个混蛋英国人竟然不知不觉在他的生活留下了这么多痕迹。

    爱是定期存款,痛是慢性疾病,嬉笑打闹,总归是有些吵却静水流深的日子。四年的时间里,他们争吵,和好,再争吵,再和好,曾经那么天真地以为会这样持续循环到天荒地老——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,适逢其会,顺利成章。故事的结局却往往太匆忙,像一道闪电劈中树木,残忍,干脆,猝不及防。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双手抱胸,倚在门框边看王耀一件件收拾着箱子里的小零碎。

    一对迪士尼米老鼠半身水杯。

    当时王耀和亚瑟在souvenir店里,不约而同地把爪子伸向了米奇杯。米妮被可怜兮兮扔在一边,王耀猜拳输了,转着滴溜溜的黑眼睛,嚷嚷着三局两胜。

    又输了——那就五局三胜。

    又输了——七局四胜好不好,好不好?

    亚瑟好气又好笑,拎着两个米奇杯子走到结账台。收银小姐姐以为这位金发碧眼的客人搞错了柜台,提醒了一句架子背面另有配套的米妮款。

    亚瑟没说话,只是笑了笑,牵起王耀的手炫耀地晃了晃。

    王耀正盯着波板糖流口水,没反应过来他家幼稚的大英绅士在做什么,直到周遭哄笑声响起,他才看到尾巴快翘上天去的亚瑟,瞬间红了脸。小姐姐的眼神太火热,王耀挣扎着想逃离魔爪,却被抓的更紧,十指相扣着揣进衣兜里。

    亚瑟对小姐姐说话,眼睛却笑嘻嘻地瞟着他:“不好意思,我们家小黑猫怕生,动不动就挂相儿,别往心里去啊。”

    王耀隔着衬衣狠狠拧他侧腰窝。亚瑟吃了痛,却顺手把他搂得更紧。

 

    还有一个,专门煮粥的小锅。

    大英绅士不会做饭,虽然他自己不肯承认,王耀已经不知道数不清他清理过多少次一塌糊涂的厨房了。就算这样亚瑟仍然锲而不舍地四处搜刮菜谱身体力行,坚持把自我欺骗行到底——不过他到底还是心疼王耀的,后者肠胃不好,亚瑟就把做出来的不明物体包装得漂漂亮亮的,给弗朗西斯和阿尔弗雷德送去。

    “得,合着在柯克兰心里除了他家王小爷是人,咱都是垃圾桶。”聚会上不知吃坏了多少次肚子弗朗西斯敲着桌面,一脸悲愤。

    亚瑟点点头,笑得阳光灿烂:“你很有自知之明嘛。”

    英国人唯一能做好的,除了他自己引以为豪众人避之不及的司康饼,就是粥。

    王耀胃病犯起来不开玩笑,抱着马桶吐的昏天黑地,校园开不进车,亚瑟只能求校园巡逻车把王耀拉到校医室。王耀惨白着脸连连摆手说我没事我没事,结果刚进医务室就晕了过去。

   “我还是第一次看人吐晕过去。”校医皱着眉,“慢慢养吧,整个身子太虚。”

    从那天起亚瑟就开始琢磨起做粥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对生活高标准严要求的绅士先生,亚瑟看不上电饭锅,嫌弃电饭锅做出来的粥没有诚意。他亲自淘来了一个白瓷焖锅,每次做粥都搬着小凳子坐在旁边,开着秒表计时,刚开始没有经验,隔三差五就要掀盖子尝一尝。

    等到粥煮好了,他也快尝到底了。

    王耀看着他笑,何必呢,楼下粥铺从街东头开到街西头,叫个外卖分分钟的事儿。亚瑟最不愿意听这话,外面批量生产的能和你老公的爱心瘦肉粥相比吗,哪来这么多废话,找操是不是。

 

    王耀直愣愣地盯着一箱子杂物,突然叹了口气,抓起胶带恶狠狠缠了几下,胡乱封了箱。布拉金斯基走过来,要把箱子抱走,却被王耀按住了手。

    “万尼亚,我改主意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就让它们留在家里吧,我等会再放回去。”王耀抬起头,看架子上空白的一片。“我曾经以为眼不见心不烦,早点收拾了,早点给新东西腾地方。没想到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想到什么?”俄国人皱起了眉。

     王耀望向窗外,夕阳落在他的眼睛里,荡起层层鲜红的涟漪。“其实我根本没打算置办新东西,我也不需要。空落落看着更难受,还是这些破烂玩意放回去吧,好歹占个位置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放就放,万尼亚不拦你。”伊万扳过王耀的肩膀。“可是小耀啊,这些旧东西,你想要放到什么时候呢?”

    “放到,我不想再放下去的时候吧。”

    俄国人定定地看着他。“那估计要挺久的。”

    王耀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没事,我可以等。”

 


 

    分手第一百八十天。

    大家都说,爱哭的孩子有糖吃,那王耀一定会顶嘴说,他就爱吃苦的。明明是个浑身上下都麻烦到死的小孩,却偏偏生了副精致高冷的皮囊,再摆出一张生人勿近的脸,大家就都以为他可以把自己打理的很好,不需要爱护,也不需要照顾。

    只有我知道,他曾在失眠的长夜里默默打坐一个晚上,也曾喝多了酒在草坪上失声痛哭——王耀的酒量一直是个谜,不想醉的时候千杯不倒,想醉的时候一杯都多。阿尔弗雷德他们嫌弃我的酒品差,那是因为他们从没见过王耀喝多的样子。



    弗朗西斯狠狠把烟头按在吧台上,低声骂了句操。

    身子太痩削的缘故,王耀的蝴蝶骨高高地凸了出来。深色衬衣挽到肘尖,刘海落下来遮住眉眼。发青的眼圈,描着黑色的眼线。没有血色的唇紧抿着,随意一扫,眼中的防备和疏离便把人推到了千里之远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跟来了。”王耀顿了顿,嗓子有些沙哑。   

    “哥哥为什么跟来,王小爷心里没点逼数么。”法国人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这个地方一般人可能不知道,却瞒不过混迹欢场多年的波诺弗瓦大公子。正面不过是个普通的清吧,穿过后院蜿蜒的廊道,才是这个会所核心的娱乐场合所在。

    推开门,包间里烟雾缭绕,音响开到最大,DJ声震耳欲聋。迷乱的射灯晃在一张张灰败的脸上,都是酒精和药物摄入过量后的表情,空虚又餍足。

    衣着暴露的女郎来来往往,跪着上酒的,缠着客人一对一服务的,扭着屁股往人身上贴的。标价不菲的酒在唇与唇之间过渡,厚重的脂粉盖住了真正的面孔——这是地狱,也是天堂,是真正的声色犬马,乱花渐欲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闯进来的时候,王耀正被一个公子哥儿摁着手臂压在沙发上。男孩领口敞开,膝盖间卡着对方的一条腿,漂亮的下颌高高扬起,他闭紧眼睛,不知是哭是笑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直接冲了过去。

    用力掰开公子哥儿的手,对方吃痛,恶声呛了句粗,胳膊没头没脑地挥了过来,却在看清法国人的脸时生生卡顿在了空中。

    “哟,这不是弗朗西斯吗。”公子哥放下拳头,秒换笑脸吹了声口哨。“好久不见呐,怎么,您也看上这小子了?”

    “本来就是我的人。”弗朗西斯用力攥着王耀的腕骨,男孩痛得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是吗,不像啊。”

     法国人眯起眼睛,瞬间杀气四溢。

    “哪里不像?”

    “哎呦冒犯冒犯,”公子哥儿看到真火儿了,赶紧把锅往王耀身上甩:“这小家伙主动贴上来,我还什么都没做呢……”

    弗朗西斯没空听他叨叨逼逼,反手拖着王耀离开房间。知道自己理亏,黑发男孩低着头,也没挣扎,乖乖跟着走。

    终于再没有奇怪的视线,弗朗西斯把人狠狠摔在墙上,单手撑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解释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好说的,就是你看到的那样。”王耀仰面靠在墙上,汗湿的头发垂下来。他微微睁着眼睛,盯着晃动的吊灯,却找不到焦距。

    法国人顿时绷紧了神经。“你磕了?”

    男孩瞄了他一眼,虚弱地笑了起来。“你猜?”

    弗朗西斯磨了磨后槽牙,突然猛挥一拳,狠狠打在王耀颈侧。

    “你他妈作什么死!折腾自己有意思吗?报复亚瑟柯克兰有意思吗?”

    王耀偏了偏头,沉默着。光线昏暗,法国人只能听见他越发急促的呼吸。

    “我没报复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还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没办法。”王耀喃喃道,“我没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 仿佛一个世纪之久,两个人都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烦躁地抹了把脸,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,灯光流转,忽然有那么一瞬间,泪水从王耀的脸上滑落了下来,止也止不住。

    法国人呆住了,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王耀哭。

    “小耀?”

    “你能不能……别提他了……”王耀双手攥拳,整个身子都在发抖。仿佛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终于被摔碎,他撩起头发,眼眶通红,大颗大颗的泪滴在锁骨上。

    “是他不要我了……他已经不要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明明都不要我了,为什么还总是来梦里找我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总得做点什么,才能忘了他啊……”

    弗朗西斯垂下手,默默无言。王耀抓着他的衣襟,颤抖着,像一片簌簌的枯叶。灯红酒绿的天堂人来人往,却无人注意到这片狭小空间里的天各一方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挪了下位置,替王耀挡住偶尔好奇的目光。他无法指责王耀,他也没有立场。

    法国人举起了手,却无处安放。他想了好一会,用力揉了揉男孩汗湿的头发。

     “实在忘不了的话,就别逼着自己了,再找个新的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样,亚瑟肯定也看不下去。”




    分手第二百一十天,布拉金斯基来找我了。

    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会一个人主动过来,我和这头高加索白熊一向不太对盘,我在意着他是王耀的竹马,他则记恨着我把王耀从他身边抢走了。

    但问题就出在王耀跟他确实是纯洁的男男关系,这白熊汹涌的独占欲师出无名。他俩认识的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,好像是布拉金斯基这孩子从小没什么朋友,王耀在他被所有人孤立的时候送了他一只毛绒玩具,从此两人就结下了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。

    我跟他也没什么共同语言,唯一的交集就是王耀。好在布拉金斯基也是个直爽人,没让尴尬的空气持续太久,远远丢过来一根烟。

    我没接,眼看着香烟掉落在脚下,习惯性伸脚碾了碾。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也给自己点了个烟。风很大,他垂眼拢着手挡风的样子让我一瞬间有点陌生。我和王耀在一起五年,他也就死皮赖脸地贴了我们俩五年,可我还真没看见他这么颓丧过。

    其实说颓丧这个词有点不准确,他脸上堆砌着憔悴,似乎想做出轻松的样子来,又带了点古怪的自嘲和怜悯。

    我大概是知道他过来的原因。但我什么都不想说,等着他开口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他深吸了口烟,故作轻松地说,王耀他有新男朋友了。

    哦。我点点头。哦。

    他高深地瞧着我,目光探究得紧,像是要把我烧出个洞。我摸不准他希望从我的脸上瞧出什么情绪来,再说我也没必要迎合他的探究。

    于是我就摆出一副针扎不破的扑克脸来,眼观鼻鼻观心,以不变应万变。

    “亚瑟柯克兰!”他显然被我的态度激怒了,崩不下去了,拔高嗓子吼我。可我不觉得他在跟我生气,其实由始至终他的火都是撒向他自己的,所以就更没道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我怎么想的?我没什么好想的。我一前男友,总不能抱着王耀的大腿求他从此跳出三界离开五行,为我孤独终老。有人愿意替我照顾王耀,我还应该说声谢谢。

    “小耀他不高兴。你他妈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滚出去。”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说话不好听,手指一下一下戳得我胸口疼。他这话说的又没道理了,王耀已经找了新男朋友,就是决定把我从他的生活里赶出去了,即使他还想独占王耀,这火儿也不该冲我发。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深深吐了口烟,和微凉的寒雾混合在一起,他的面容晦暗不清。紫色的眼睛里,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
    他把脸撇到一边。

    我突然意识到,他确实应该生气——不光气我,气王耀,也是气他自己无能为力。他嘴上不说,心里却怀念着王耀和我在前面并排而行,他和阿尔弗雷德在后面剑拔弩张,弗朗西斯在一边无可奈何的场景,五年了,这心里的烙印,谁都不能轻易代替。

    然而我轻飘飘地把它撕碎了,再也拼不回去。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吸完了烟,掐着烟头走了,到底也没告诉我王耀为什么不高兴。我撑着脑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,只好等着下一个人给我答案。

 

    布拉金斯基前脚刚走,弗朗西斯后脚就来了。他也不说正事,只顾着站在那里摆弄着手机,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。

    我大喊,您老别做心理斗争了,我都知道了,赶紧说正题吧。

    他纠结了足足十几分钟,才小心翼翼地凑上来,压低声音说:“小亚蒂,一个坏消息,一个好消息,你想听哪个?”

    我没空跟他掰扯,就说按顺序来吧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垂下眼睛:“王耀他交了个新男朋友。”他后退了一步,小心翼翼地跟我保持着距离,诚惶诚恐:“哥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,给你几分钟消化一下。”

   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好受了,我看你心里才有鬼。

    “其实这件事哥哥也有错。”果然,他低下头,闷闷地说:“是我劝小耀忘不掉你就另外再找一个的,真的,你没看见王耀那状态,感觉马上就要扛不住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没错。”我打断他。“我也是时候滚出他的生活了。”

    忘记前任的方式有两个,一个是时间,一个是新欢。后者是西药,前者是中药,日日夜夜都得受着煎熬的苦,就算想倾吐,一两次还好,时间长了,别人嫌弃你卖惨矫情,自己也觉得自己特没出息。天下这么大,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?

    于是有些人便选择了用一剂猛烈的西药,幻想着一举拔除心头的病灶。可西药这东西,作用大,副作用也大,又是病急乱投医,是药是毒,知道的时候终归为时已晚。

   我捏了捏指节,沉默着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个好消息……哎呀其实也不能算好消息,你 ,你自己看。”弗朗西斯打开手机,在空中晃了晃。

    我抬头扫了眼,瞳孔猛然一缩。

    呃,照片上的男人,好像,似乎,有点眼熟?

    “这男的叫斯科特,哥哥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联系上的,据说吃个饭就在一起了,怕我们反对,当初谁都没通知。”弗朗西斯声音越来越小,偷偷瞄着我的脸色。

    我没什么话说,大脑嗡嗡直叫,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,索性瘫在椅子上望天。事实很简单,但我就是脑子不转圜。只有一件事情是明确的:我总算知道布拉金斯基那句“你他妈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滚出去”是什么意思了。

    心脏有点酸溜溜的,我想啊想,脑瓜都想疼了,也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,王耀,牵着别人的手,做我们曾经做过的事。

    我苦笑着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这个傻瓜,怎么这么傻,怎么就这么傻啊。

 



    分手二百四十天,一位陌生的客人找上了我。

    “初次见面,”男人穿着黑风衣,似笑非笑,脸上是着令人厌恶的、冷漠的客气。“我叫斯科特,您的朋友们应该和您提起过我。”

    “斯科特?”

    我本来还有点犯迷糊,一听这话,顿时来了精神,凑上去仔仔细细打量着他。别说,除了头发颜色不一样,这货跟我长得还真挺像。不过他的眼睛更狭长些,脸颊的线条也更粗犷,淡淡的烟味间多了些说不清的风流气质。我有点挫败,怎么办,真扔到小姑娘堆里,这家伙可能比我更受欢迎啊。

    这双深绿色的眼睛,看过王耀哪里呢,我磨着后槽牙想,剜掉算了。还有这手,该摸的也摸过了吧,左手摸的还是右手摸的?也都齐根砍了吧。对还有这嘴唇,挺漂亮的,啧,可惜了。

    我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,最后落到了男人脐下三寸的位置,手心突然就特别痒,特想把什么东西捏爆了听听响儿。

    “怎么突然冷起来了?”

    男人哆嗦了一下,搓了搓手臂自言自语。“这么强的敌意,看来波诺弗瓦先生说的没错,柯克兰先生还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呢。”

     呵呵,我摸着下巴,让弗朗西斯陪葬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恶意,”似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满,男人把手插进兜里。“来这一趟,只是想通知你一声,王耀和我分手了——至于分手的原因,应该不用我讲。”

     我愣在原地。

     男人抬起脸,山间薄雾袅袅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落满一身的曦光。他直直地站在那里,裤脚沾了露水,黑色风衣有些潮湿,散发着青草的气息。

     万籁俱静,只有偶尔鸟鸣穿过风的声音。他看着我,我看着他,没人开口说话。

 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,有点咬牙切齿,有点心有不甘,但更多的是去意已决的忧伤和怅然。

    “老子真他妈嫉妒你,亚瑟柯克兰。”

     我回过神来,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 又一个幼稚的家伙。你羡慕我什么呢?感情这种事,本来就是场没有赢家的博弈。人总是高估自己的胃口和决心,对得不到的东西虚掷一腔信口开河的热情。

     他说羡慕我,我才是嫉妒他嫉妒得掏心掏肺——他能那么自然地站在王耀身边,抱着他,亲吻他,逗他开心,手指穿过乌黑的头发,每一寸发丝都真真切切。

     而我,却甚至无法替我爱的人擦去眼泪,说声对不起。

     我才是那个傻逼。


 

 

     分手的三百天,王耀出事了。

     弗朗西斯赶到医院的时候,王耀正躺在病床上冲着小护士笑。他脸色苍白,脑袋上缠着纱布,右胳膊整个包成了粽子。

     “怎么伤得这么重?”弗朗拉过椅子坐下,面色铁青,气还没喘匀就开始兴师问罪。

     “别气嘛,气大伤肝。”

     王耀刚从麻醉里醒来不久,眼神飘飘忽忽的没个焦距,看什么都有些迷离。他扬着嘴角,摸索着捡起一个橘子扔进弗朗西斯怀里。

     弗朗西斯瞪了他一眼,抓过橘子狠命地捏。

     “捡条命回来我就知足了,不敢要自行车。”王耀咧着嘴靠在枕头上,回想起当时那一幕,仍然心有余悸。“真的,翻车的时候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 弗朗皱眉,目光落在王耀的右臂上。“三百六十度骨裂,三个月拆线,复健还要四个月,以后有你受的。”

    “生死由命富贵在天,反正死活都能看见熟人,小爷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
    王耀满不在乎地一笑,张嘴示意弗朗西斯喂他橘子,换来法国人的白眼和不轻不重的一耳刮子。

    “嘶——卧槽你还真敢下手啊,流氓!禽兽!”

   医生护士们纷纷扭头向这个病床上看过去。

   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,弗朗西斯终于抓牢了乱踢乱动的王小爷,揪着脸皮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,猛地伸出胳膊把人搂在了怀里。

    “哎呦!你干嘛!”

    王耀使劲扑腾挣扎。

    “你他妈让我抱一会!”

    “什么啊,我这还没死哪!”

    王耀想推开他,奈何残了半条胳膊使不上力气。法国人抱得很小心,尽量避开花花绿绿的管子,可还是牵动了王耀的伤口,逼得后者生生憋出两滴泪来——这么一想,疼也挺好的,至少告诉你,你还知道疼,你还能喘气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是真的吓怕了。听到王耀出车祸的消息他第一反应不是出了意外,而是王耀这傻瓜又想不开。一路飞奔而来,给交警支队里各种有关系的人打电话,总算在见到人之前弄清楚了事故的原委。

    事情很简单,王耀的导师带着他和另一个师兄出项目,路上被一个富二代撞了。这富二代也是吃饱了没事干,大晚上开着恩佐赛车,酒精加上肾上腺素的作用,十几万的赌注扔下去,飙车飙红了眼,为了赢不择手段,一个借道逆行,就撞了。

    富二代当场死亡,王耀的导师坐在驾驶席上,受伤最重,躺在ICU里到现在还没出来;副驾驶的师兄也没好到哪里去,两条腿双双骨折,这辈子能不能离开轮椅还是未知。相比之下王耀只是头部受了点轻伤、胳膊骨裂,不得不说死神格外开恩。

    弗朗西斯使劲抱了抱,他是真的怕啊,差一点点,就那么一点点,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,蚂蚁眨个眼睛的距离,他就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。

    失去朋友的滋味他已经尝过一次,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了,实在实在是太难挨了。睁眼闭眼都是曾经的旧时光,连梦里也不放过。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无牵无挂,遭罪的总是放不下的活人。

    王耀推了两下没推动,也就不再挣扎,乖巧地将下巴靠在法国人的肩膀上。像是想起了什么,他垂了垂眼睛,轻声说:“那什么,翻车的时候,我好像看见亚瑟了。”

    弗朗西斯心里微微一动,放开了人。

    王耀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
    “当时我脑袋已经不清楚了,也有可能是幻觉,你就当个瞎话儿听吧。”

    “翻过去的时候有根钢管从前面刺出来,我看得清楚,我的身体要是这么直直掉下去,那管子肯定要直接戳进脖子里的。当时我就想着完了完了,活不成了,正闭紧眼睛等着疼那么一下,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拦住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信吗,弗朗西斯,你信吗,有那么三五秒,我的身子是悬在半空的,甚至往左偏了一下,脑袋才撞上了仪表盘。然后额头上有血流下来了,我就看不清了,但是亚瑟的眉眼,我不会认错的。”

    “当时车盖被压瘪了,空间拧成了一团,汽油味血腥味混在一起特恶心。我脑袋直犯晕,还被卡着,没法回头看他,就只能大喊亚瑟是你吗是你吗。”

    弗朗西斯屏住呼吸,全神贯注地听着。

    “他说是,我在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……别怕……”

    王耀眼圈红了。

    “弗朗,亚瑟他救了我一命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太累了。”弗朗西斯站起身,揉了一把王耀软软的头发。“脑袋不清楚了,人到那个时候,总得想出个精神支柱撑着自己。小耀,你做的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糊涂——”

    “到此为止吧,好好休养,别说那些有的没的。”弗朗西斯站起身,按着王耀的肩膀让他躺下。“你麻醉刚醒,有点幻觉也正常。”

    王耀知道法国人不信他,大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。夕阳从窗户里照进来,将弗朗西斯的身影拉得遥远而颀长。

    王耀疲倦地眨了眨眼睛,突然觉得心脏的地方很空,像房子破了一个大洞,冷风飕飕地灌进来,屋里的人冻得发抖,还说不去看它就不会觉得冷——可是看也好,不看也好,洞都真真实实地存在着,日复一日地扩大着。

    王耀翻了个身。

    “你走吧,我累了。” 



   

    分手第三百六十五天。

    王耀出院了。

    医生说,现在就出院着急了点,伤筋动骨一百天,他还得再躺上一个月。王耀不听,生怕自己胳膊不折,在病床上可了劲的折腾。终于盼着今天弗朗西斯阿尔弗雷德都不在,顿时如放虎归山,连伊万也没通知,火速办了出院手续,拎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往家赶。

    家,还是那个家。柜子上有对米奇杯子,厨房里有一只厚白瓷焖锅。

    王耀把行李放下,坐在沙发上冲了杯龙井,想了想,又拖着胳膊去厨房取了包公爵红茶,细细的泡了一杯,拿平日里用的细瓷描金碟垫了,放在茶几对面。

    “亚瑟。”他大喊。“亚瑟柯克兰!”

    “滚出来,我知道你在。”

 

  

    我长长地吐了口气,走到他对面坐下。

    茶叶沉沉浮浮,一如过去三百多个日日夜夜。

    王耀却不看我,仰头躺在沙发上,抬起左臂遮住眼睛。

    “一年了啊,整整一年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我点头。“时间过的真快。”

    “陪我聊聊天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王耀闭上眼睛啜了口茶,低低念叨。

    “亚瑟啊,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不爱你了,有时候脑袋里又全是你。有时候我干脆觉得我已经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,就琢磨啊琢磨,到底什么才是他妈见鬼的爱情?”

    “哦?”我挑挑眉,目光从茶水转移到他的脸上。“最后琢磨出来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他拿开手,笑了一下。“我太笨。”

    眼睛一弯,眼泪就掉下来了。

    “我太笨了啊,到现在也没理清楚爱情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。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,看到他就想抱着他,看到他的脸就止不住想笑,他说什么我都无条件相信,只要有他在身边我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勇气,对抗这个世界都没问题。

    “跟他在一起,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很远很久。想象着有一天,我们两个都老了,夏天的夜里他睡地毯,我睡沙发,他脑袋没了头发,我嘴里带着假牙,他的衣服肥肥大大,我的裤子松松垮垮,他说小耀听谁打来了电话,我说亚瑟是你的司康饼又烤糊啦。

    “可是,可是后来我怎么就把他弄丢了呢?

    “亚瑟,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吵架吗?”

    我敲了敲脑袋,努力地想,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了,总归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幼稚的年岁里我们都以为放弃的不过是一段感情,回头看才发现,原来那就是一生。

    只可惜我的一生太短,我何曾不想抱他,爱他,用我的心暖他,可惜这些漂浮着的彩色的念想,都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响,灰飞烟灭。

    所以说相爱的人们啊,放开了心去珍惜吧,该亲吻的时候就不要说话,该拥抱的时候就不要吵架。

    王耀端起茶,轻轻抿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?”

    “记得。”我点点头。“当时你在哭。”

    “我丢了一个赞助,被部长骂得很凶。当时太小了,被骂两句就感觉天都塌下来了,呼哧呼哧跑到活动中心哭。你当时是刚打完篮球吧,一身汗味,大大咧咧就坐过来了,问我为什么要掉眼泪。”

    “我记得,你好像把我骗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当时想,谁啊这柠檬蛋糕似的脑袋,一看就没安好心,随口说跟人吵架了。然后你说,跟人吵架最不值得了,以后谁再骂你,就做几个深呼吸,在心里喊上十句“我不生气”,等到喊到第七句的时候,猛地跳起来给他下巴一拳,保准他想不到。”

    “没错,我是这么说的。”我接他的话,“打完就跑,造成伤害后有冲刺加成。”

    王耀把脸埋在膝盖里,闷声笑了起来,笑得泪光闪烁。

    “亚瑟啊亚瑟。”他闷声说,“小耀宝宝想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走之后的第一个晚上,我又睡糊涂了,抱着手机说了好多有的没的。第二天醒了很久还在等你给我回电话,直到进了厨房,看到了那个冷冰冰的焖锅,我才意识到,我说的那些疯话,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傻不傻。”我托腮,看着他微笑。“我都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我都知道啊。

    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打电话,问我还要不要来他的生日会,说想吃柠檬蛋糕;

    他偷偷扔掉了弗朗西斯和伊万的皮蛋瘦肉粥,抱着焖锅静静坐了一天一夜;

    他在清晨,在黄昏一遍遍擦拭着吧台上的零碎小物件,擦着擦着又开始哭;

    他大半夜画着浓重的眼线,冲进浴室里拼命地洗掉一身的烟酒味; 

    他有了一个新男朋友,却直到分手都没有过拥抱,也没有过牵手;

    他成绩优异,社交广泛,他是人人都喜欢的王小爷,却在二十三岁的生日这天,把自己锁在空空如也的家里,又哭又笑,自言自语,像个疯子,像个笑话。

 

    亚瑟柯克兰是个懦夫,宝贝儿。他无法参与你的过去,也无法奉陪你的将来。他不值得你对他念念不忘,他不值得啊。

    三百六十五天前,我抱着一盒柠檬蛋糕匆匆穿过川流不息的车潮。在此之前,我们已经进行了一个月的冷战,我的脑海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,直到货车前灯刺目地晃过眼睛,世界在轰然一声响后瞬间归于寂静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中,我看见王耀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,分开凑热闹的人群,呆呆地站着,随即在我世界摇晃,旋转,面无表情。

    你的生日,我的忌日。

    你看,世上总有这么多强凑的巧合。

    宝贝儿,我都知道啊。我知道你的苦,也知道你的泪,只可惜,我这个孤魂野鬼,已经在这流离的世界上游荡了三百六十五天,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从今天开始,干了这杯茶,就把一切放下吧。

    亲爱的,睡吧。

  

 

 

(fin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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